宋慈任南劍州通判時，正值旱災，當朝宰相李宗勉的小舅子杜貫成乘機囤積糧食，修建糧倉。工程完工后，唯恐走漏風聲，竟殘忍地將工匠全部殺死，然后放一把火，偽造成被燒死的假象。案發后，宋慈趕到現場，經過仔細勘驗，發現破綻，遂將杜貫成逮捕歸案。審問時，杜一口咬定工匠死于火災，宋慈說：“活人見火必然往門外沖，煙熏倒地，口鼻內有煙灰，頭也朝門外。現場則是死者頭朝屋內，口鼻內沒有煙灰，證明是死后焚尸。”在事實面前，罪犯不得不低下頭，承認所犯罪行。李宰相獲悉真情后，奏明皇帝，嘉獎表揚，并給宋慈官升一級。
這是發生在南宋嘉熙元年（公元1237年）時的一個真實案件，宋慈依靠豐富的法醫經驗偵破了許多大案要案，成為遠近聞名的破案高手。不信再看幾個案例。
一個年輕女子突然在家中離奇死亡，仵作驗尸時沒有找到任何傷痕，也沒有中毒痕跡，只能斷定為暴病而亡，入棺埋了。宋慈百思不得其解，認為一定有問題，懷疑是他殺。于是當著官員和仵作的面，重新開棺檢驗，尸體已輕度腐爛，宋慈沒有任何避諱，將尸體清洗干凈，用盡所有方法勘驗，仍沒能發現傷痕和血跡，就在大家失望時，突然發現尸體頭發中有細小點蠕動，原來是一條蛆蟲，經檢驗是女子被人用燒紅的鐵釘釘入頭而死，鐵釘燒紅后可導致血液瞬間凝固，不會有血流出，因而看不出傷口。
還有一次，宋慈檢驗一具被害于路旁的尸體，發現身上所帶錢財并沒有丟失，由此斷定不屬于謀財害命。遂詢問死者妻子，其夫是否有仇人，妻子答道，其夫一向安分守己，沒有仇人，前幾天有位鄰居借錢，沒有借給他。宋慈聽后，立即派差役將周圍鄰居帶上鐮刀到縣衙集中，違者一律治罪。待眾人到齊后，命人將所帶鐮刀放在陽光下暴曬，不一會兒，只見其中一把鐮刀上落滿蒼蠅，便問是誰的？一看正是借錢的那個鄰居，遂喝令拿下。那位鄰居企圖狡辯，死不承認。宋慈怒斥道：“那么多鐮刀放在一起，為什么蒼蠅偏偏落在你的鐮刀上，這證明你用鐮刀殺人后，留下血腥氣。因借錢不成，竟生歹心，干出這等蠢事。”罪犯聽罷，心服口服，叩頭認罪。
宋慈把三十多年的破案經驗總結提煉，同時借鑒歷代官府刑獄檢驗的方法，使之條理化、系統化、理論化，形成《洗冤集錄》一書，共5卷53目7萬多字。這是我國第一部系統的法醫學著作，也是世界上第一部法醫學著作，比意大利人菲德利斯的同類著作早350多年。
在《洗冤集錄》序言中指出：“獄事莫重于大辟，大辟莫重于初情，初情莫重于檢驗，蓋死生出入之權輿，直枉屈伸之機括，于是乎決。”斷案的事情，殺頭是最重的，要依據犯罪事實，弄清案件事實全依賴于檢驗而認定，對待檢驗決不能敷衍了事，必須認真負責。
這部書記述了人體解剖、尸體檢驗、現場勘察、死傷原因鑒定、自殺和謀殺各種現象、毒物急救以及解毒方法等內容。記載的洗尸法、人工呼吸法、迎日隔傘驗傷法、銀針驗毒法、明礬解毒砒霜等方法合乎科學道理，至今仍在使用。
關于驗尸，總結出一套比較完整的方法，首先，驗尸前須洗罨，用皂角水洗尸體，用熱米醋、五倍子、白梅作局部罨洗，經此處理，可以洗凈尸體皮膚上的臟污，固定傷痕，便于觀察和檢驗。對于尸斑和尸體腐敗的認定有明確記載，人死后由于尸體血行停止，血液墜積，尸體的低下部位會出現微紅色的尸斑，過些天出現腐敗現象，在兩腋有尸綠，口鼻內有惡汁流出，蛆出，遍體膨脹，口唇外翻，皮膚脫爛，皰疹隆起，毛發脫落，遍身青黑。在四時變動篇中指出因不同季節、氣候和死者胖瘦老幼情況，尸變速度也不同。對于不同疾病致死的尸體鑒定有明確記載，如因班疹傷寒死亡者呈現紫紅斑；因破傷風死亡者呈現口眼喁斜、手腳拳曲；凍死者出現面色癢黃、兩腮紅、口有涎沫；餓死者渾身黑瘦硬直、牙關緊閉、手腳俱伸等。
書中對自縊、勒死、溺水死、外物壓塞口鼻死的檢驗同樣有精準論述，如縊死者可見唇口黑，面帶紫赤色；若繩索勒喉上者則舌抵齒不伸出，若勒喉下者則舌尖出齒門二至三分，死者口吻兩角及胸前有吐出之涎沫，兩腳尖垂下，腿上、肚下和小腹部有尸斑，大小便失禁等。對于生前溺死與死后推尸入水作出準確的區別。生前溺水的尸體，手腳爪縫有沙泥，或揩擦損傷；如是被人殺死推入水內，肚皮不脹，口眼耳鼻無水瀝流出，指隙縫無沙泥，兩手不拳縮，兩腳底不皺白，身上有致命傷損處等。對于焚死與焚尸也有明確區別。“凡生前被火燒死者，其尸口鼻內有煙灰，而手腳皆拳縮；若死后燒者，其人雖手足拳縮，口內無煙灰，若不燒著兩肘骨及膝骨，手腳亦不拳縮。”死后投水者皮膚無水泡，等等。
《洗冤集錄》還記載用滴血法鑒定直系親屬的方法，將父母與子女的血液放在一起，看是否融合來鑒定血親關系，或將子女的血液滴在骸骨上，如果血入骨，則是親生的，否則排除血親關系。這種鑒定法是現代血親檢驗法的萌芽。當然，書中不免有一些錯誤和迷信的內容，但瑕不掩瑜，這部書具有非常寶貴的價值，自問世以來，成為歷代刑獄官案頭必備的參考書，沿用了六百多年之久。
宋慈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成就，與他的出身和經歷分不開。他出身于法醫世家，其父做過廣州節度使推官，長期掌管刑獄，積累了豐富的勘驗知識。從小受家庭熏陶，又受業于著名理學家真德秀的教誨，而立之年中進士乙科，出任江西信豐縣主簿，步入仕途生涯。嘉熙二年，調任南劍州通判，來年又任提點廣東刑獄，兩年后又任江西提點刑獄，正式走上勘驗斷案之路。在三十多年的生涯中，辦理了大量的刑事案件。
作為儒生，宋慈受過系統的理學教育，又多年做官，思想上理應屬于唯心主義。但在勘驗實踐中表現出來的卻是唯物主義，傳世名著中沒有空洞的說教，大力提倡求真求實的精神。也許正是在長期的破案實踐中，養成了用事實說話，用證據斷案的思維習慣，只有這樣，才能使案件更有說服力。
“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”，這句話一直都在歷史長河中默默地發揮作用。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，我們更應自覺主動地用事實說話，靠證據斷案，徹底改變刑訊逼供的陋習，排除非法證據，提高證明標準，把每一個案件辦成鐵案，經得起歷史的檢驗，以無愧于像宋慈這樣的先輩！
作者單位：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
任生林
【責任編輯 陳暢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