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子(查海生)1964年3月24日—1989年3月26日 ——題記
每逢春暖花開,紀念海子的文章便長滿詩壇文苑。如山川里盛開的花,如荒蕪中鉆地而出的綠芽。每一個人的記憶里或臆想中,都有一個海子。
春天,十個海子全都復活
在光明的景色中
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
你這么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么?
——海子《春天,十個海子》
海子可能是自己生后的先知,用最擅長的方式,寫就了山海關以后的每一個春天。
在眾多的懷念文章中,我努力尋找,卻怎么也找不到我熟悉的那一個小查。
我認識海子,是在政法大學校刊編輯部。
那時候校刊是法大唯一官方新聞媒體,老師們想增加校刊的親和力吸引力影響力,便籌劃開辟“學生專版”,并大膽地交由學生采編。我是大三學生,喜歡寫寫劃劃,偶爾在報刊發點“豆腐塊”,于是學校老師和學生會干部便找到了我,由我擔任主編牽頭組織。
由此我便走進校刊編輯部。
編輯部四位老師,徐晶石老師、張堯天老師、吳霖老師、查海生老師。我帶領編輯組四位同學,一一拜過。到海子面前,我們恭恭敬敬:“查老師好!”他竟有些驚慌失措:“小查,小查……”。旁邊的徐老師笑著說:“小查老師,就叫小查老師”。從此我們就稱他“小查老師”。
我們對小查老師充滿敬佩。不是因為他的詩,那時候他的詩不過是油印的《星塵》《青銅浮雕》,沒人能想象到后來的洛陽紙貴。我們敬佩的是他的少年聰慧,15歲即考上北大。
小查老師個子不高,圓圓的娃娃臉,滿滿的謙遜和笑意,透著他內心深處的陽光明媚。我們倆,雖然是師生,但因是同齡人,所以有更多的親切感。在校刊編輯部,我和他關系最為密切。用現在的話說即“亦師亦友”。
我們學生編輯組,不只是采訪、組稿、編輯,還需要畫版。在與報紙一樣大小的版紙上,根據要編發文章的內容及篇幅長短,確定位置,畫出版樣,送印刷廠正式排版印刷。
小查老師是我的“師傅”,手把手教我,特別是如何使版面在視覺上更加生動活潑、美觀大方,更是不厭其煩,反復講解示范。以至于現在我看報紙時,習慣性地要看看排版是不是美觀。而且,平常組稿、編輯遇到什么困難,他總是出手相助,有求必應。
有一次,他突然說,“我給你們設計一個刊頭吧。”我有點驚訝,小查老師還有這個絕活?幾天后,他把設計好的刊頭給到我手里。原野上,紅日高照,大樹挺拔,雁翔天宇。他把太陽旁邊的云朵,大樹的樹冠,都畫的如同飛翔的翅膀。寥寥幾筆,浪漫主義色彩躍然紙上。于是,就有了“我們的田野”第四期充滿詩意的刊頭。
火焰的頂端
落日的腳下
茫茫黃昏 華美而無上
在秋天的悲哀中成熟
——海子《秋日黃昏》
小查老師是個單純的大男孩。他內斂而低調,不喜歡喧鬧,人多的時候甚至有些羞澀。青春期應該有或可能有的快樂和苦惱在他身上一樣不少。
我清晰的記得,在他的宿舍門后一個高低床,他時臥時趴在上鋪,我站在他的床對面,聽他講述他的美好愛情,聽他講工作中的無奈和抱怨,聽他講同事之間的合作和競爭,聽他講未來的擔憂和期冀……
我雖然比他大一個月,對此卻是一臉茫然,給不了任何有價值的意見建議,多數情況下只是做了一個好聽眾。
有時候,在宿舍里他也會手舞足蹈地朗讀自己的作品。但我對他的詩從來不敢評價。那時候,他和吳霖老師是法大詩壇的“雙雄”,面對這樣的大咖,不僅沒有激發出我做詩人的激情,反倒是令我嘆為觀止、敬而遠之。
轉眼我們就到畢業季,我拿著畢業紀念冊找他題詞,小查老師給我的畢業紀念冊上瀟瀟灑灑地留了四個字:“后會有期!”簡單而粗暴,完全沒有浪漫詩意。他覺得意猶未盡,又翻出自己的名章加印在上面。然后又找出校刊編輯部的大紅公章和自己設計的刊頭印模,鈐紀念冊的首頁。還念念有詞,說這是為了讓我永遠記住校刊編輯部,記住編輯部的老師,記住美好時光。
面對這么一位忽然沒了詩意的詩人,不免有些失望,但我更感激小查老師對我們友誼的認同,以及對這份友情長長久久的期許。這個“后會有期”,也是我們之間的約定——我們已經約好了暑期再見,一起游太原,游山西。
一直到十月,才收到他的來信。“到太原后,只顧一頭趕路,就沒去找你了。暑假上了恒山、懸空寺,到了晉祠、綏德、延安、西安、華山,收獲很大。人,都是要慢慢適應的。上教研室的事差不多算是成了。但明年就要開課,也是很忐忑不安的。何況我又想考考,又想寫點東西。今年入秋以來,我的生活方面也發生了許多事情,不能一一道來。讓我們在不同的地方,為戰勝環境和自我中的劣質而努力吧。”最后,他再次強調,“不要稱老師了,我們是朋友。”
信中說到的事,都是我們在校期間經常聊的話題,他想去教研室,他想考研,他想寫詩,他想背著行囊周游世界……我由衷的為他已經實現其一而高興。但是,那年秋天,他的生活究竟發生了什么,我沒好問……
是誰這么說過 海子
要走了 要到處看看
我們曾在這兒坐過
——海子《海子小夜曲》
1989年4月初,我畢業后第一次回北京。安頓停當,第一時間打電話到校刊編輯部。接電話的是吳霖老師,他低沉地說:小查,前幾天剛剛……
從此,我與校刊沒了聯系……
我想起小查老師給我的勉勵,或者說我們的共勉,但我始終不明白,山海關縱身一躍,他是屈服于環境和自我中劣質的敗臣?還是戰勝了環境與自我的王者?
我想問問小查老師,說好的后會有期呢?
如今,小查早已經成為詩壇“封神榜”上的海子。每讀到他的詩,每看到悼念他的文字,我的思緒常在海子和小查之間穿梭。有時候,還會在腦海中勾畫一個平凡的海子——
假如,他沒有了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”的激昂,只關心水果和蔬菜。勉勉強強評個教授,面對坐的稀稀拉拉的教室,講授枯燥乏味的法學……不知道小查老師能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?假如,今天的海子,父慈子孝,兄良弟悌,夫和妻柔,含飴弄孫,坐在小酒館,聽著電視機里慷慨激昂的朗誦:
從明天起,和每一個親人通信
告訴他們我的幸福
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
我將告訴每一個人
——海子《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》
然后,一仰頭干杯,露出滿臉不屑:“切,誰還沒有年少輕狂?”不知道,他的擁躉們能不能接受這樣的海子?
春天,十個海子全部復活,復活在人們的紀念中。每個“海迷”心中都有一個海子,每個海子各不相同。但,那只是別人心中的海子。
我想知道,小查心中,又有一個什么樣的海子呢?( 李喜春)
【責任編輯 陳暢 實習生 翟培辰】